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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交通大学校训辨析

2016-11-01 点击：[]

贾箭鸣

载于西安交通大学主页最显著位置的校训为16个字：“精勤求学，敦笃励志，果毅力行，忠恕任事”，系当年书写体笔迹，注明1937年颁行于交通大学。其实这则校训曾长期湮没，鲜为人知，在颁行近70年后的2005年，方由学校重申为校训。其中原因何在？查诸史料，1938年，蒋介石曾提出以“礼义廉耻”作为全国各类学校的共同校训，据此，各校已有的校训不复提及。1943年，交通大学重庆本部在47周年校庆纪念册《交大概况》上刊发了1937年校训，但所标示的主要还在于纪念意义，鞭策大家于艰苦卓绝的抗战烽火中毋忘使命，风雨兼程，团结奋进。应该说，在那之后的半个世纪中，本校实际上并无师生所吟诵熟知的校训。上世纪八十年代，西安、上海两所交通大学合撰的《交通大学校史（1896-1949）》出版，党的宣传思想文化战线卓越领导人，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西安交大校务委员会主任的陆定一在其序言中对交大办学思想和实践做了精辟阐述，其中提出交通大学的校风可归结为“爱国爱校，追求真理，勤奋踏实，艰苦朴素”16个字。旋应学校要求，陆定一同志专门题写了这16个字，镌于校园最显要位置，影响至远，实际上已被大家作为校训看待了。1992年3月，西安交大校务会议正式作出决定，以“爱国爱校，追求真理，勤奋踏实，艰苦朴素”16个字为校训。而在2005年，西安交大建校110周年前夕，学校又决定恢复起用1937年校训，复将“爱国爱校”等16个字作为交大校风的概括性表述。
需要说明的是，其实早在学校初创时期的1909年（宣统元年），唐文治校长就正式颁布过“勤俭敬信”4字校训，并沿用有年。唐文治博大精深，学养深厚，乃为开创中国高等工程教育的一代宗师，毕生兢兢业业作育人才，深受师生敬仰。在他去职后，学校将新建大礼堂命名为文治堂，其上曾高悬“精勤，敦笃，果毅，忠恕”8个大字，与“勤俭敬信”的训导可谓一脉相承。而这8个字亦曾镌入学校徽章。这样到了1937年，学校诞生40周年之际，就正式演变为“精勤求学，敦笃励志，果毅力行，忠恕任事”16字校训了。颁发此校训的黎照寰校长为留美学人，曾长年研究和阐释孙中山思想主张，是交通大学“黄金时代”的缔造者，钱学森、张光斗、杨嘉墀、汪道涵、王安、吴文俊等一大批杰出人士均曾在他长校期间就读。不难看出，此16个字高雅醇厚，恳挚亲切，语出经典，寓意深邃，充分体现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之深奥精义，引导师生严谨治学，砥砺品行，知行合一，谦谦向上，自有其不可磨灭的积极作用。然而，作为揭橥一所老牌大学使命愿景、精神寄托、价值取向、行为规范的校训，对它的争论似乎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西安交通大学是一所历史悠久颇具特色的学校。洋务运动巨擘盛宣怀1896年于上海以南洋公学之名创办这所学校，目的是向西方学习，但培养人才仍是“以通达中国经史大义，厚植根底为基础”，四书五经毕竟还是放在第一位的，像后来校训中阐释的那些道理从一开始就在不断地讲。1907年，具有追赶西方更强使命感的唐文治辞清廷大臣接掌本校监督（即校长），以麻省理工为蓝本，相继兴办铁路土木科、电机科、交通管理科等，掀起系统研习近现代科学技术高潮，为中国高等工业教育奠基，功莫大焉，然其指导思想却依然不能超越儒学视域。事实上，身为国学大师、大时代变革之际成长起来的教育家，他毕生致力于将中西文明融于一炉，引进先进科学技术不遗余力，而始终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特别是其中做人的道理为兴校之基、育人之本。他手订的学校章程开宗明义便讲：“本学堂分设高等学科造就专门人才，尤以学以致用，振兴中国实业为宗旨，并极意注重中文，以保国粹”。后来在修订这一章程时，又加入了“极意注意道德”、“蔚成高尚人格”的表述，在办学实践中切实加以贯彻，逐渐形成本校纯朴至诚的学风以及“工文并重”、人文底蕴深厚、注重全面发展之鲜明特色，百余年间不断发扬光大，于今仍熠熠生辉。唐文治高足邹韬奋对母校着力塑造学生碧澄境界高尚人格的做法极为推崇，当年曾撰文论述本校三大特征：“吾同学皆知自尊其人格而同时且知力尊他人之人格”，“吾同学皆知勤奋学问而同时且极敬重他人之勤奋学问者”，“吾同学毫无奢侈恶习而同时且知敬重他人之简朴”。这席话不妨可以看做后来颁发的“精勤求学，敦笃励志，果毅力行，忠恕任事”校训之生动注解。
应该说，1937年颁发此校训不是偶然的，它集中反映了学校身处那个年代的育人观、道德观、价值观乃至治校方略，教给莘莘学子治学和做人的基本道理，是高尚和精辟的，也完全能够常读常新，传之久远。但细究起来，这里似乎也还存在一个难以回避的矛盾：古色古香的16字中，汹涌澎湃的时代精神所寓何处？孜孜苦读、修身自强的同时，青年大学生天然具有的民主科学、自由解放之精神诉求又该作何表述？
揆诸史实，百年交大集两种优良传统于一身，其一是严谨治学、科学求真的传统，即后来所概括的办学特色“起点高，基础厚，要求严，重实践”，以及当年校歌所咏唱的“实心实力求实学，实心实力务实业”。另一则是勇于解放思想，勇敢追求真理，以国家民族为襟抱，与人民群众同呼吸同命运的光荣传统，这同样是代代交大人高歌《为世界之光》（创作于上世纪30年代末，为现行校歌）的精魂所在。早年校园曾走出甘冒锋镝埋葬封建帝制的先锋战士白毓昆、蔡锷等；大革命时期诞生了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大学地下党支部，时为党员的陆定一回忆说：“我曾在交大读书8年，我的共产主义世界观是在那里形成的”；为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交大学子1931年自驾火车赴南京请愿，抗战中跋涉千山万水奔赴大后方复学；解放战争期间这里又成为彪炳史册的“民主堡垒”，1949年全校不到2000名学生中拥有中共地下党员180人，以及数以百计的外围组织“新青联”成员，有的就英勇牺牲在上海解放前夜。“爱国爱校，追求真理”字字用青春热血凝成，掷地有声，催人奋起。
而以“勤奋踏实，艰苦朴素”譬喻交大风范，亦可谓字字写实，一语中的。交大风气乃为崇德尚实，“功课密，要求严”（唐文治语），“本校四年所学须高于他校五年”（黎照寰语），兴学育人无非立足于勤奋踏实，严谨求实，潜心攻读，学以致用。钱学森当年水力学试卷满分，卷子发下自己发现一处符号有误，请求老师扣去4分，至今传为美谈。艰苦朴素、力戒浮躁奢华自古以来便系学子本分，而在本校又注入了更加丰富的内涵。交通大学大部50多年前自上海迁西安，扎根黄土高原开拓奋进，办学条件相对更为艰苦，对人的磨砺考验亦倍之以往，缺乏吃苦耐劳、朴实无华、勇往直前的拓荒牛精神必将一事无成。事实上，艰苦奋斗、艰辛创业的西迁精神早已被看做西安交通大学立校之本，是全体交大人在兹念兹，须臾不可忘记的。
写到这里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迄今有些同志，尤其是年岁稍长者，心理上似乎还是更加接受“爱国爱校，追求真理，勤奋踏实，艰苦朴素”这些略显直白的表述，而总是记不全典雅明快的“精勤求学，敦笃励志，果毅力行，忠恕任事”16字箴言，甚或对后者还会有一些质疑。
笔者以为，近年来随着学校历史文化研究和宣传的不断深入，更好地继承学校丰富精神遗产，大力弘扬学校优良文化传统，日趋成为全校上下自觉行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由师生创作的寓示工文并重、书本知识与工程实践并重的交大校徽，立足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和人才培养观的交大校训，本校教授填词、大作曲家萧友梅谱曲，充满昂扬向上精神的交大校歌等等，皆为经得起岁月磨洗的精粹之作，最能焕发起师生员工和广大校友江海般浩瀚深邃的爱校情愫，在今天和将来都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因此，学校下决心予以重新启用，并赋予时代内涵可谓明智之举。从素质教育、人格养成的角度讲，现行交大校训所揭示的人生态度、精神气度、处世风度等，无不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和启迪价值。
不过话又说回来，世界毕竟是大大前进了，身处创新变革年代和市场经济大潮中，面临那么多复杂难解的问题，走在曲折求索的道路上，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呼唤大学精神、先进文化和思想的力量，对人才使命感、责任感的要求，人生观、价值观的要求，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要求，文化素养和文明程度的要求都越来越高。作为继往开来的交大新一辈，不但应切实做到“精勤求学，敦笃励志，果毅力行，忠恕任事”，尤应胸怀雄心壮志，具有崇高境界，勇为时代先锋，自觉肩负起国家民族的重任。为此，就必须时时铭记“爱国爱校，追求真理，勤奋踏实，艰苦朴素”的先贤训导并自觉融入实践，以实际行动作出更加响亮的回答。近年来，西安交通大学在恢复使用1937年校训的同时，也继续着力宣传“爱国爱校”等16个字。无论哪位走进交大校园，绿荫深处这些遒劲的大字首先映入眼帘，令人精神一振。而在校报报眼，经年累月刊载校训和校风、使命和愿景，希冀全体师生员工牢记根本，找准方向，同舟共济，知所奋发，充分体现交大人应有的精神风范和智慧力量，为在祖国西部早日建成世界知名高水平大学而奋勇前行。

2010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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