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60年进交大学习,毕业留校任教一直到退休,半个多世纪从没离开交大,一直在教学一线。我深爱着这所教育、培养我的母校,5年寒窗奠定了我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基础,教我踏实做事,老实做人。我讲几个我印象特别深的故事,从一个侧面可以反映出当时校领导以学生为本的办学理念、交大老师的严谨治学精神,以及我们学生的优良学风。
彭校长看见学生爬窗
彭康校长是师生心目中十分敬仰的大领导。一般每学年,比如开学典礼或中央有重要精神,他有可能来做个大报告,每逢此时,我们学生会十分兴奋。我的印象中,校长做报告不拿稿子,但手上的烟一支接一支。学生们觉得校长的报告水平高,内容深刻,因此报告之后,一般都要认真讨论。
彭校长经常“微服私访”。我们的学长,1956级的陈国良院士曾给大家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他说:“那时学生很用功,许多同学早于起床喇叭就起来了。有一天早上大约7点来钟,有3个学生来到1200教室上早自修,但太早了,前后门都没开。怎么办呢?他们发现有一扇窗门可以打开,于是他们3人叠罗汉准备爬窗,此时一位同学突然不使劲了,原来他发现在不远处彭校长在看着他们。这下3个学生吓坏了,心想一定处分临头。”
事后彭校长是怎么说的呢?他给干部们说,学生上早自修进不了教室门,我们后勤部门就应该早一点开教室门,免得学生爬窗。
学生的一次“爬窗违规”,竟意外改善了教室管理,谁能想到。
《微分几何》把我们考糊
我们老师不仅课讲得好,而且非常敬业。如教我们的祝颂和老师的泛函分析、唐象礼老师的复变函数、龚怀云老师的数学分析等,他们上课从来都是徒手的,不带一纸。不论定理证明、例题分析、图表展示都在脑子里。课堂内讲者津津有味,听者如痴如醉。至今回想起来,他们讲课的姿态还很清晰,我们甚至还传承了他们的“金句”。
我们用的教材,都是用国内最高要求的版本,或莫斯科大学数学系课本。师生习惯往深里教和学,对学不懂的,我们从不会埋怨老师,首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想办法。西二楼有几个长明灯制图教室是很抢手的地方,我也常去开夜车。
我们也有“走麦城”的经历。周建枢先生教我们“微分几何”,老先生的教学方法很超前,跟现在提倡的启发式差不多,他从不按书教,考试就更是“无边无涯”。记得我们班那次期末考,从上午9点一直考到下午2点多,他不催你交卷——估计一切在他预料之中。虽然考试时间可自由拖延,可不会做的题时间再多也无济于事。那次不及格可能有半数,七八十分就很好了,但学生“死而无怨”,至今我还记得周老先生沙哑的喉咙,讲起话来始终笑嘻嘻,一副慈祥的面孔。
交大“第一考”激发我努力5年
老师教得深,学生刻苦地学,难免有的同学颇感吃力。考试很令人紧张,但那时的考风纯洁,个个诚实应考,我从没听说过有作弊的,故老师名为监考,其实为学生服务。
我大学中印象最深的一次考试,是我进交大第一学期的第一场考试——“数学分析”期未考。这门课对于我们应用数学专业而言是最重要的基础课,所以专业教研室(相当现在的系)决定面试,这对我们一年级新生来说实在太恐怖了。
教研室宣布要先面试两人,有试点的意图,我被选中。记得是一个早上,教研室面试老师都来了,连平时难得见到的两位主任——徐桂芳教授、游兆永教授也坐在考官席上。按面试程序我抽了考题按规定时间准备,然后上台作答。也是天助我也,那次没有难倒我,对老师的提问也都“对付”过去了,最后得了5分!
这次面试对我影响很大,大大端正了学习态度,提升了我学习的自信心。在大学5年中,我始终保持拼命学习的劲头,认真对待每一次考试,争取优异成绩向国家、向父母汇报。可能学习还不错,当了几年的学习委员。
劳改窑的起床号为穷学生报时
不否认学习压力大,但有一部分原因是学生“自作自受”。我们从不满足老师课堂上教的,总要找更多的参考书、习题集来拓展。时间自然不够,真希望一天有两个太阳轮流地照我们,可多一点白天时间。现实的办法是开源节流:星期天基本上都在教室,学习外的事如洗衣服、写信、班上活动等都不能侵占整块好时间,一般都放在中午或晚饭后。
我们还想早一点起床,再挤一小时、半小时。当时一个寝室8个人住,至多一只手表。早上天未亮就不知几点钟。常有同学闹笑话:他蹑手蹑脚起来,特别是冬天,天黑黑的,搞不清楚是几点钟,看周围没动静只好又爬回被窝。
真的把穷学生难住了吗?也是老天帮忙,当时交大附近有一座劳改窑,他们6点钟准时有起床号声,正好比学校早上起床喇叭早一小时。有了这个时间参考系,早起床的问题解决了。
负重越野跑没吓倒学生
对学校“三好”“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的号召,学生积极响应且身体力行,尽管学习“压力山大”,大部分同学仍会选择下午课外活动或早锻炼。学校群众性体育十分活跃,每学期都会有许多系际或以班级为单位的体育比赛,因此篮球场、排球场常人满为患,场外围着加油的同学。一方面那些体育比赛很接地气,吸引了本系本班学生,再则也是场地紧缺,故为了下午有场地,我常常4点多钟就抱个球去抢占球场。高校的体育运动应该回归到学生,这才是“开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初心。
我是体育积极分子,学生时期体育活动给我留下许多美好记忆,其中一次最令我刻骨铭心,就是大四时学校组织的负重越野比赛。规则是以系为单位组队,比赛以每队最后到达的队员成绩计分,也就是说,绝不能让一个队员掉队;每个队员要背一条被子一根步枪,队员间可以互相帮助;路程是校操场门口至大雁塔一个来回。
我所在的数理系是全校最袖珍的,共计十几个班,约400名学生,每专业一个年级出1人,我又被选上了。3000m都没跑过,何况万米的负重越野跑。当时我确实背上思想包袱,但答应了,只好硬着头皮上。
长跑队的训练强度很大,第一个星期练1000m,第二周练2000m,到第5周我们竞然已经能跑5000m了,但大部分人体力也到了瓶颈。后面还得加距离,还要练背被子、扛枪,我们确实有点怕吃不消,但没有一人退缩说不干了,大家仍坚持练。
2个月的训练经历对我而言弥足珍贵,同时也反映了当时学生们都有一股子不怕吃苦、不怕困难、敢于挑战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