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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老唐
2016-11-01  点击:[]

 
段建仁

        知道这个惊人的消息时,我们几个同学正在“数学71”的群里聊天,同时看到一条微信:“张彤同学今天说,7号老同学唐志坚因病去世了。为他致哀!付卜岱”。
        在同学们纷纷表达的震惊和悼念中,我起草了简短的唁电:“惊闻我们敬重的唐志坚同学因病去世,全班人都难以相信!谨为他致哀!相信老唐你这位好兄弟会去天堂的,你会和我们永在。也请家属节哀,老唐走好,走好。数学71班全体同学谨致 2015年5月9日”。
        把这不到100的字输入的时候,却因指头沾上泪水,手机触摸屏多次不能感应,更觉悲从中来。微信发出,周末的气氛与往常显得不一样了,阳光也带着安慰我的柔和,心里急切的想与人倾诉,同学的手机偏偏无法接通,仿佛是再也打不通老唐的电话一般令人感叹,我只好以收看遥远的莫斯科红场阅兵来排解忧伤。
        群里仍然是大家简洁真诚对老唐的怀念,之后很多天,老唐总在记忆中浮现,令我想起与他在人生短短四年中同窗的往事。
        1、初识
        1977年首届高考后,因为多种原因,我们是因当年紧急下达的扩招指标后才得以进入西安交大的。在学生处报名后,我们补录的一批人成为新生中的新生,也许是为了等待我们一起听新课,那些“老生”们安排了其它活动,学校为我们这十一、二个“走读生”专门补讲了本学期的新课,以便能跟上进度。
        我就和老唐认识了。他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整天背一个不像书包的包。我问过他,他说这是一种工具包,因为很能装东西,就拿来当书包用了。这个包里总是装的满满当当,他会把当天所有课程需要用到的教材、辅导书、文具、作业本,或许还有昨天上课今天自习用的书本练习本之类,都塞进这个奇特的书包里。由于书包太重,我们见到的老唐,常常是需要向另外一个方向倾斜点身体来适应这个书包的。
        老唐戴眼镜,眼睛不大,目光大部分时间是柔和的,只有听讲的时候显得严肃而神情专注。我们课间聊天时,他的脸上常有不易觉察的笑意,也时常开怀的大声笑着,可惜小小的嘴巴长在了老唐这个男人的脸上,也许就是古代的“樱桃樊素口”吧?当然,老唐决无“杨柳小蛮腰”,而是一副壮实的身板。他告诉我们他是当过火车站装卸工的,有时火车一到就得抓紧时间赶快干,身体弱的那可做不来这份活儿(那时我们不说“打这份工”)。
        2、同窗
        老唐属于高中“老三届”,至少是在中学毕业十年之后才获得了在高等学府深造的机会。他和那时的很多同龄人一样,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遇,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知识的海洋中汲取营养。他对几乎所有的课程都抱有极大的兴趣,从听课到辅导,从作业到答疑,像一只辛勤的蜜蜂,整天“嗡嗡嗡”的飞来飞去,采撷知识的“花蜜”。
        因为大学听课的教室不是固定的,往往在不同的楼层或者根本是另一座楼房,于是我们每天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去另一个教室的路上。也就常常看着老唐微微倾身,背着那个标志性的大书包,急匆匆地在教室、宿舍、食堂和图书馆来回奔走。
        我上课时常与他相邻而坐,课后的自习时间也往往约在一起。课间休息时,抽烟的老唐有时会请也抽烟的老师一起过过烟瘾,他顺便会问些听课中的问题,更多的则是聊聊天。
        课后,他则会全力以赴的去对付那些艰涩、抽象的高等数学习题。尽管他们“老三届”曾在高中打下较好的基础,毕竟一个人最适宜攻读的十年时间,被耽误在耕种收割的广阔农村、机器喧嚣的工业厂房、以及其它直接或间接的产业战线上了。如果按照正常的人生时段,老唐和同龄的人都已经可以戴上博士帽了,可如今呢,他们还在为学士学位努力着。
        3、苦读
        于是我们都在“苦读”中。不过这种“苦”,仅仅是指读书中的“辛苦”而已,不代表我们讨厌学习。相反,我们高高兴兴的走进课室,满怀着求知的渴求希望老师能讲得多一点,讲得深一些,方不辜负我们这“十载难逢”的读书机会。那时流传的是叶剑英元帅的五绝:“攻城不怕苦,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
        不过话是如此说,解题还是很令人头疼的事。晚自习的时候,我和老唐几人各自独立琢磨,终是一无所获,凑起来合力攻关,也是于事无补,直到把脑汁绞尽、黔驴技穷,又累又气的我们把笔往桌子上一扔,起身走到教室外。
        校园秋高气爽,浓荫处处,我和老唐信步走着,不觉走出学校北门,沿兴庆宫公园的围墙往西而去,快要走到转角处,也聊得海阔天空心平气和了,老唐用手扶扶眼镜,采用疑问句式问我:“如果我们把所有的错误都犯过,最后肯定就剩下对的了?”我觉得言之有理,而且很智慧啊,好像从逻辑上也完全成立,就坚决对他表态:“说得对,那咱俩回去继续?”两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遂转身大步返回,鼓尽余勇,发誓与那题决一死战!
        时光不知不觉的流逝着。有一次在课间休息时,他没有去老师那里打扰,和我们几个同学在教室后面站着,然后他说:“我现在觉得,还是要把简单题做好了,不能总是想着先做难题,只有把简单题做熟了,然后把难题分解,解题反而还快。”课间是放松绷紧了一节课脑筋的休息时间,他还在想着听课时对他的启发,他的这番话也促使我思考如何更好地提高学习效率。
        4、愿望
        老唐已经成家,也有孩子在抚养,不过我印象中他似乎还是个像我们一样的单身,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校园的学习和活动中去。
        恢复高考的校园充满着“思想解放”的喜悦,学生自发组织的社团也陆续开展活动。老唐参加的是一个名叫“星火”的文学社,前几天群里的同学说老唐担任社长一职,因为我参加的是学生通讯社,所以没有和他在一起共事。不过我们结伴去听过另一个社团组织的讨论,主题大体是:“是不是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
        四年岁月就这么快的要溜走,即将到了毕业分手的时候,大家尚不知各自的前路如何去走,但都很珍惜所剩不多的欢聚时光。有次聊了很长时间,不免有今后想做些什么出来的问答。老唐吸一口烟,顿了顿,用已往少有的认真口气说:“我有三个愿望,一是写本书;二是作一支曲”。
        我很早就听他说过,当年曾经在文坛挺有影响的一名作家叫莫伸,那是和老唐一起在宝鸡火车站扛过麻袋的伙计。我相信老唐一定有写作的天分和才能,这从他平时言谈的敏锐和反应的快速能够显露一二,他也是很有思考习惯的思想者,尤其重要的是老唐有生活,在社会的熔炉里淬炼过,假以时日,老唐应该给我们一部别有意味的著作。
        他还可以作曲的事我可没任何思想准备,然后老唐就说出了第三个愿望:“拍一部电影”。这我就有点吃惊了。
        那会儿日后将红遍世界的著名导演张艺谋,也还正在电影学院深造呢,我们老唐就敢于亮出自己不凡的愿景,之所以说“敢于”,是因为如果你略微了解一下电影摄制的全过程,基本就洗洗睡了。
        谁知到前阵子,不是已经允许个人也可以直接申请电影的拍摄了么?只能说老唐有能看出这一天终将到来的功力。
        5、重逢
        我们几乎是匆匆忙忙的就各奔前程了,老唐分到交通学校,在北门外的自强路上,离铁路运输学校不远。后来我骑自行车去看他,办公室没其他人,他正在备课,放下手中的笔,照例扶扶眼镜,向我表示他的一点不理解:为何不把他分配到铁运校呢?因为他原本就是铁路系统出来的呀。
        当然老唐是受过多年教育的好同志,只是见了同学说出心中的疑惑而已。后来他调离了交校,不知道与这疑惑有没有关系。
        大约是1990年,我去某校参加一个凡是专科学校均要出席的会议,意外的看到也去开会的老唐。自1986年庆祝西安交大建校90周年时我们相聚,之后就没能见面,只是打个电话聊聊。
我们俩自然坐在一起,人家开了多长时间的会,我俩就聊了多长时间,开会的人太多,会场又大,窃窃私语根本毫无影响。
        他直截了当的说我获得1989年首届“优秀教学成果评选”陕西省三等奖,是跟当年的毕业论文一样,有些“剑走偏锋”的味道:论文用的是“心理学”来谈提高教学质量,这次获奖是用“电化教学法”去改善教学手段。
        我向他“诉苦”。我们这几个不大不小的71、72、73级,在班里属于夹心层的“尴尬”:上有当年相对扎实的数理基础和丰富社会阅历的“老三届”,下有正值最佳学习时间的应届甚至初中的新生代,我是绝无可能在数学专业本身有所建树了,只能在边边角角弄出点东西,不想点“旁门左道”日后何以面对江东父老?
        老唐从眼镜上面瞅了瞅我,然后宽厚的笑着。我很惊讶老唐似乎淡然笑看世界的目光里,依然关注着曾经同窗的我们。他那时大概已经调到纺织学院的,但仍孜孜于以教好自己的课为圭臬。
        分手的时候很简单,我们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不料这次不期而遇却成为我们俩的最后一面,之后一晃到今年,居然近二十五个春秋冬夏都过去了!我们却始终没能再见。
        6、纪念
        看到同学们存留的照片,1996年交大建校百年,一些同学回校参加庆祝盛典,老唐也回去了,照片中的老唐身穿大衣,衣领露出蓝白相间的围巾,一副细框眼镜后面依然是睿智的目光,更具“大叔”风度。而我那时远在深圳正适应着新的岗位而无法脱身。
        之后留校的同学们也多次组织聚会,或者他没有来,或者我不在场,阴差阳错,直至今年5月9日蓦然觉察到的永别。
        唉,还能说些什么呢?也许急就章的唁电最能表达我内心深处的遗憾与伤感。
        而重回“数学71”微信群,5月9日同学们的留言一再令人唏嘘,在众多悼念老唐的微信里,我撷取如下两条,相信是说出了我们这个大集体最深切的致哀和感悟。
        施雨的留言透着十二分的惋惜:“如果我们这个群能建立得更早一些,能拉更多一些同学入群就好了,相互关心、交流,沟通讯息。假如老唐知道有那么多的同学在关心他,惦念他,他在迈过奈何桥的时候,会不会走得更稳当些?”
        远在新加坡的刘峻极有同感:“施雨说的对,以后大家都要尽量联系过去的同学。过去觉得4年同学,天天在一起,几年不见也没有关系,现在看来,人生无常,如果有机会一定要争取和大家多聚聚啊。”
        当年常说“皇恩浩荡”的刘峻,道出了很令人无奈又无语的命运密码:“人生无常”。
是“人生无常”呢?
        倘或“人生是一场无常的醒来”?
        我无法回答。而由释隆奇作词、李杰作曲、艾米丽演唱的歌曲《醒来》的歌声总在耳边回响,就让我用这首深含佛意的禅语,向我们的好兄弟老唐祭奠,为他在尘世里最后的背影送行,也就当做了本文的结尾吧:
        从生到死有多远,呼吸之间;
        从迷到悟有多远,一念之间;
        从爱到恨有多远,无常之间;
        从古到今有多远,谈笑之间;
        从你到我有多远,善解之间;
        从心到心有多远,天地之间。
        ……
        当一切是不可得的空白,
       人生是多么无常的醒来,
       人生是无常的醒来。
 
                                                                                                  2015年5月22日深圳
                                                                                                        5月24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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